李诞这事儿真好玩,跟薛之谦那码事儿一样好玩儿。
自媒体时代,人人都是写作者,人人都能通过流量挣钱,人人急着搜寻题材,整理文字,表达看法。这是受八零后青春小说影响颇深的一批人,知乎上热衷于回答娱乐圈及情感话题的写手以年轻女性居多,满脑子装着的是爱情、偶像以及各式各样的人设。在对金钱的极度渴望中,这群人费尽心思将视线对准时下的流行艺人,绞尽脑汁的从他们身上搜寻闪光点,竭尽全力将他们随口而成的话语当做人生哲理。
上一个这么被造神的是薛之谦,这些从未真正爱上过写作的写作者们,对他匮乏的音乐才华视而不见,将他综艺节目上的媚俗表现称为幽默,而将那些单调的苦情歌歌词视作其深情的证据。他们为此大书特书,因此泪流满面。
而李诞也大致相同,是有点小才华,但写出的小说上不了档次,是有点个人想法,但一知半解的佛学修养与信仰廉价得与流行词佛系青年别无二致。更遑论他敢自称诗人,然而写下的句子也不过是些高级一点的个性签名,是那些热衷于三行情书的青春期姑娘所青睐的句子。
尤其是小说,我读过一本,怎么说呢,他具备捕获想法的能力,却不知道是懒散,亦或者是能力不足,处理得极其随便。原本就档次不很高的食材,一锅乱炖,最后呈现的效果自然不言而喻。
李诞曾说 papi 酱作为一款产品,身上具备这个时代的特质,是时代的产物。其实他自己亦是如此,佛系,懒散,很丧,偏又生活滋润物质丰腴。
历史总在循环,时代并非独一无二。日本早在我们之前便进入了低欲望社会,年轻人们觉得未来惨淡,觉得奋斗无用,他们甚至懒得去找一位爱人,甚至对社交与性丧失了向往。觉得人生苦到一文不值,他们习惯解构崇高,习惯躺在舒适区里风花雪月。在日本的一些城市盛行着供单人进食的饭馆。在那里他们不必顾虑人际关系,不必尝试做出场面上的交流,只需拿起筷子默默享受完一顿美食便可。著名的北野武导演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抱怨自己的儿子对豪车与金钱毫无向往。为此他甚至专门腾出身来拍了一则广告,用以顾虑日本的年轻人拾回奋斗的欲望。此外,近些年日本有种家居时尚风靡一时,即教导大家要更简单的生活,将绝大部分家居与衣服尽数扔掉,只留下满足生活基本需要的物品。
日本的低欲望风气有其深层次社会原因。抢手的工作尽数落于男性之手,而余下的岗位往往又对体力要求极大,因此女性们婚后大多成了全职主妇。一个家庭的全部经济来源均来自于丈夫,这些日本男人年轻时候每天无法保证七个小时的睡眠,深夜才得以从公司抽身出来已是常态。在这个仍处于儒家思想辐射下的国度,极重尊卑,他们常常得点头哈腰,得面临上司的苛责,面临对失业的忧虑。因此,深夜下班以后相较于回到家中睡觉,他们更愿意先找个小店吃点小菜来获得精神上的休憩。这样的日子,往往一直得持续到四十岁以后,他们在公司的位子牢固以后才能有所改善。
如今,我们也大致走上了这条路。沉重而繁多的税收,岌岌可危的养老金,日渐高涨的房价,阶层的固化,还有难以处理的家族关系。这些致使生育率低下,催生出了一批佛系青年。
他们觉得奋斗无用,喜欢解构崇高,消解一切意义,像是一批乏味的虚无主义者。可又不是彻底的虚无,在他们的内心中仍然抱有幻想,仍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他人不曾具备的特质,觉得有可能靠此过上物质富足的精英阶级生活。却又不想为这种生活付出半点努力,为自己的社会地位承担半点责任。
像李诞在综艺节目是插科打诨,像李诞在十三邀里数次表达世界就是这样、一切挣扎没有意义的观点。
所以他们感到志同道合,他们歌颂李诞就是变向的歌颂自己,他们也喜欢李诞,喜欢李诞那种倚靠小机灵便能不费力气的过上吃喝不愁的完美生活的幸运。
你不能简单粗暴的将以他所营造出来的人设为代表的这一群体称为精致利己主义者,这无疑是不公正的。他们更像一群悲观的时代受害者。
在工业革命如火如荼展开之时,就有人断定在不久的将来,每个人每天工作七个小时就能满足生活的基本需要。而如今的生产力早已超出了当时人们的想象,但年轻人要想过上普通的生活,每天还是得保持最少九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而由这些发达生产力创造出来的社会财富流向哪里了呢?在那些资本家与权贵的口袋里堆如山高。
但这种看法被许多人否认与鄙夷,他们将之视为无能者的拙劣抱怨,他们所认同的是金钱意味着一切,包括素养、能力与品格。在当代中国,佛系青年的另一侧,便是这些被物质奴役了的普通人们,在帝制与地主均被消除的今天,他们仍然热衷于通过金钱来粗暴衡量他人,他们热衷于追捧那些资产千亿的富豪,热衷于无限美化与拔高他们。而对那些身无长物者以鄙夷,以唾骂,他们觉得贫穷必然来源于堕落与懒惰。
他们的想法悄然透露出了他们的认知,即眼前这个世界是一个公平的世界,完美得如同难以用圆规描绘出来的圆,人们的一切境遇都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在这个高举马克思主义旗帜的国度,对马可思关于资本的那句评价知者寥寥:
资本从它诞生的第一天开始,每一个毛孔都透出了丑恶。
李诞曾经在一个综艺节目上说过,与个人能力不匹配的名声会害死此人。而他也用亲身经历验证了自己这一看法的确凿无误,在短短半年里,他被人们朝神坛上推,朝一个悲观而乐观、理想而柔软、才华横溢却又充满了谦逊自嘲、看透一切、彻底活明白了的神坛上推,可还没等他安坐上去,又瞬间跌入了谷底。
李诞此时肯定会觉得茫然,因为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或者说相较于那些竭力隐藏自我个性迎合公众意愿的艺人们他更敢表达,他曾经在采访中说过,最讨厌别人称赞他的话便是李诞活明白了。想必,他从未曾认为自己多么出类拔萃。又或许他内心深处还会如韩寒一般自嘲,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但在这个国度,公众人物无论是迎合大众还是张扬个性,都会在口口相传中将你朝神或者魔的方向回炉重造。
你看看,曾几何时,那些公众号写手们用尽各种角度解读李诞温情的悲凉,用各个细节论证李诞的看透世事,将李诞随口而成的句子视为圣经一般反复琢磨。当时,不甚了解娱乐圈的朋友们打开知乎,看到这群喜欢在文章结尾放上公众号的写手们的文字,可能会误以为李诞是我国另一个悲情的北岛,洋气的莫言。
在九十年代,我们有先锋作家,有热情洋溢的大学生,有一度使香港乐坛感到恐慌的摇滚人们,有人文主义浓郁的流行歌曲。他们都是如此的鲜活与个性。前些年,我们还有一些良莠不齐、但敢于表达的公共知识分子们。而如今的当下,人们厌倦了一切有关政治或文学的探讨,厌倦了超过一百四十字的漫长文字,他们追逐公众人物,却从不关心他们的面目,只是沉迷于扭曲他们。
当下中国讨论公共事件的网民,只存在两类人,美分与五毛。当下中国的公众人物,也只能有两类人,神或者魔。
薛之谦倒下了,李诞接踵而至,如今李诞也倒在了神坛之下,不过没关系,还会有下一个公众人物被这些公众号写手们、被这些网友们推着往上走。这是个所有人沉浸其中的庸俗循环。
张艺谋前不久的电影影,以一种街头神棍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即八卦的阴阳。吹捧这部电影的人试图将电影中所有的人物对应阴阳,用这种荒诞的方式用以印证电影的内涵之深。这让我突然想到,今日之中国也可以用这种二元法来简单归纳一下:
低欲望与高欲望
五毛与美分
神与魔
本地人与乡下人
屌丝与高富帅
甚至连男与女,都成了泾渭分明、相互攻击指责的敌人。总而言之,这个时代里中国的男性与女性之间,必然有一方无耻、邪恶而贪得无厌。
这是个割裂极其严重的时代。
但同时,对于某部分人而言,这也是个最好的时代。比如以罗振宇为首的将所有书籍都拿互联网概念来解读的知识神棍,以周小平为首的蒙上眼高唱赞歌的主人翁后备军,以浙江卫视综艺与湖南卫视自制剧为首的娱乐圈从业者,以胡锡进为首的叼盘技术炉火纯青的媒体从业者,以李诞为首的德不配位的公众人物,以咪蒙为首的为计划生育任劳任怨的两性写手,还有以九零后为女性为主力的满脑子感情猫狗与偶像的新媒体从业者。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从前为李诞五体投地泪流满面的他们,无私的放弃睡眠,正在电脑前高速敲着键盘,用以谴责李诞这种丧尽天良的行为。毕竟,在自媒体时代,时间就意味着金钱。
最后,我的公众号是……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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